來自吳淡如心靈成長電子報

‧為什麼我要生氣?

事後想想,我實在太容易激動了。

我很難得這樣的生氣。這幾年來,我很少聽到自己激動的口氣了,但這一晚,我著實生了一頓大氣。


我接到一通過去曾有一面之緣的記者朋友留話,說要做人物專訪。近來,我已經很害怕各式各樣沒有主題的採訪,尤其是「人物專訪」,那等於把自己擺在切菜板上,如果對方刀法不精或決定用錯刀,那麼後果必定很慘。有些人,可以把一句「我不要名」解釋成「這個人不要名譽,只要搶錢」,也可以把「有沒有愛情都可以過得很好」,寫成「她剛走出愛情的陰霾,對感情不再寄予厚望」之類的。何況這份雜誌以爆緋聞出名。

如果有觀念需要表達,我寧願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老實說,有些時候我覺得,這兩者之間的差異,好像你要搭火車,他卻把你送往機場一樣。

你說你要到八里朋友家游泳,他說你到巴黎跳海自殺。

狗仔隊小則可以捏造某知名女星未婚生子的消息,大則可以逼死黛安娜王妃,還推說是大家愛看。看別人對謠言咬牙切齒,我總覺得他的修養應該好一點,不該為流言生氣,但輪到自己,同樣的事情,就會氣出心臟病。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自己回話才有禮貌。

「聽說你幾年來榮登××書店的暢銷書排行榜,我的朋友說你都是用買的,你認為呢?」

由於是舊識,雖然不熟,我想我還是回電給她比較好,吞吞吐吐的想說明來意婉拒她的採訪時,她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一秒鐘內我已氣得快吐血。

「我可以不可以問你一句話?我的朋友說……你的寫作像瀑布……你只要一時能夠大紅大紫就好了。」

這個問題,我自然更生氣。這對十多年來辛勤筆耕的人,真是一種侮辱。「你可不可以不要寫我?」

「你也算是在影劇圈混的人……不是只要有新聞見報就好嗎?」

這句話,完全傷害到個人的人格,分明把我看成無賴。我已經很難聽下去。接著她又問了一個應該不是太專業的問題:「你覺得你漂亮嗎?」

老天爺,她想要寫什麼呢?我只好無奈的說:我想我不應該批評父母給我的長相,倒是還沒想過要整容就是了。我尊重爸媽送給我的單眼皮,明白長得不夠高需要一番奮鬥才能出人頭地,我只能告訴她我唸書時在班上從來排不進美女排行榜,我想這不是謙虛而是真理。

我漂不漂亮和寫得好不好應該沒關係吧?

我本來想回家好好看看書、寫寫稿的,沒想到,這幾句「採訪」氣了我一整晚,我什麼也沒做,滿嘴都是對「壞人」自言自語的詛咒。我打電話給好友,說明我所受的「人格侮辱」。朋友很驚訝的說,是啊,太過分了,要不要我替你作證?

「作什麼證?是她預設好立場來構陷我,我幹嘛要找人作證?我又不是小偷,也不是殺人犯,她也沒資格當法官,為什麼我要負舉證責任?」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怨氣十足的腔調,拿電話的手在顫抖,全身的肌肉好像被強力膠黏住又風乾了一樣。不知道愣了多久,猛抬頭看看鐘,我竟然已經氣過了午夜十二點。第二天一早還有事,我從藥箱裡找出很久沒開過盒蓋的安眠藥,連把那顆藥咕嚕一聲吞進喉嚨的時候我都可以感覺有烈火在胸中咻咻噴著。

有好多年我沒有這麼生氣了。為什麼我會這麼生氣?忽然間,一個聲音在我半睡半醒之間鑽出來,像一股腥甜的氣味冒進腦袋裡。

‧和自己的內在失去溝通

直到第二天忙完,同一個問題才又鑽進我的思索裡:是的,為什麼我要這麼生氣?

我一向不喜歡生氣,也不喜歡跟動不動就生氣的人相處,對衝突絕對敬而遠之。我也知道,生氣浪費時間,氣死是世上最冤枉的一種死法。我也以為我可以笑看紅塵中事,是非由他說去,文章我自寫之。

研究自己為什麼會生氣,也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像一隻獵犬一樣搜尋記憶中的模糊片段,會對周邊的人生氣,氣到快發抖的狀況,都是因為什麼事情?果然,我看到同一個原因。

我最恨被冤枉和誣賴。那個時候我大概覺得自己像岳飛,被秦檜用十二道金牌召回京來處死,罪名的來源呢?莫須有。岳飛那時候保證也是怒髮衝冠,滿腹悲切。

每一個人生氣的方式都不一樣。會生氣的原因也不一樣,有人因為冤枉、有人最恨欺騙、有人不需要理由、有人就是一看某人就討厭、有人是因身體不佳、有人天天非生氣不可、有人風度良好卻對不守交通規則超他車子的人大罵三字經、有人因為別人不聽話就生氣、有人只要你似乎在說他不好他就氣得傷心三天。發洩的方式也不一樣,有人壓抑、有人直接迅速、有人遷怒不相關的人。生完氣之後的感覺也不一樣。有人覺得好舒爽,有人有罪惡感。有人連自己沒錯都會為了維持關係而道歉,有人氣完之後就與禍首斷交。

不久前有個報告說,百分之四十左右的都市人,每天都會生氣。我想我是屬於不太容易生氣,生了氣也比較會壓抑自己怒火、希望把怒氣冷卻一下再決定要不要發作的人。因為在成長的經驗之中,每一次生氣之後,我都會暗罵自己風度不佳,忍一下就好了嘛。不過,我還是會告訴自己,發誓跟那種人老死不相往來。不算容易生氣,也不會花力氣報復,但也很難淡忘被得罪的事情,套句占星學的老話,嘿,我還真是個典型的天蠍座。

但說實話,我為自己不夠寬宏大量、不能以德報怨(如果當時讓我來處理抗日勝利後的問題,我一定不會讓日本人那麼容易就算了),卻也有點罪惡感。

‧為什麼我要有罪惡感呢?

我看見我的童年,一個有點徬徨的孩子,永遠搞不清楚今天會看到什麼臉色。不斷被家庭的情緒波濤推捲著,搞不清楚它的流向;即使拿了第一名,未必就會平安喜樂度過一天……那是一種反向的認同,我一直期許著平靜無波的生活,所以在大多數不滿的情況中,我寧願忍著,害怕自己變成一個喜怒無常的大人,因而我選擇壓抑。

我很欣賞有人會見義勇為的說:「喂,先生,請排隊!」但我說不出口,我寧願讓一下;進餐時服務生態度惡劣,身旁的朋友發了脾氣,我雖然覺得他有道理伸張權利,但很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我盡量隱藏自己的情緒,讓別人看不出我「心情不好」;我會對一些沒事就愁眉苦臉的人保持距離。

可是,被壓抑的脾氣跑到哪裡去呢?有一些,並未消失,像轉到地下水溝的廢水一樣,有的被排除,有的則淤積,淤積太多,便堵塞心靈的通道,使我們漸漸的和自己的內在失去溝通。

是的,沒有人應該「亂」發脾氣,但是,如果不懂得尊重自己也有生氣的權利,也會失去自己的人格。

我的一位醫生朋友說。那些太容易原諒不公平的事情,而忽略自己感受的人,會變得對人生充滿怨恨和不信任,並不是真的原諒啊。

‧消化憤怒,就不會儲蓄痛苦

任憤怒恣意擴張,會像讓病毒在全身任意擴散一樣。

我想我做對了,先承認我有道理生氣,因為她侮辱我的人格,不要先教訓自己、壓抑脾氣,第二天晚上,和朋友看了一場讓我笑了三個小時,笑到最後都沒力氣了的話劇,我發現自己對憤怒的執著消失了百分之八十,怒火並沒有轉成悲哀、埋怨或沮喪。

第三天,我覺得這是個寶貴的一課,教我真實面對、且處理自己的憤怒。

我翻出生死學大師伊莉莎白‧庫伯勒‧羅絲的自傳來看,她一直關懷臨終病患,一生都在做慈善事業,到老年還把自己的莊園貢獻給愛滋病童。一九八五年,收容愛滋嬰兒的計畫公布後,鄰人把她視為眼中釘,朝她家窗子開槍,掃射家畜;一九九四年,她搬了家,在另外的「世外桃源」成立醫療中心,但自己的家卻被無法諒解的人趁她不在時放火燒成平地。她一生的收藏及兩萬份研究報告都付之一炬。她常告訴自己,遭逢逆境,只能更堅強。

但那個夜晚,她承認,在熊熊大火中所看到的世界是陰暗的,人類是醜陋的。不生氣才怪。

但最重要的是生氣之後,該怎麼辦呢?她以她的一生提供一個很美麗的解答:

「在我的一生中,好幾次我曾經佇立在相似的十字路口上,眺望著地平線,苦苦搜尋著人生的目標。在那個時刻,你可以選擇逃走,開始怨天尤人,但你也可以選擇療傷止痛……既然我相信人生唯一的目標是心靈成長,這樣的抉擇對我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

火災發生後幾天,她開車到鎮上,買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挺起胸膛,準備迎接下一回的挑戰。

看到這裡,我深感自己的懦弱和微渺。但我也學到另外一課:

懂得消化憤怒,就不會儲蓄痛苦。

你當然可以生氣。

但不妨參考亞里斯多德的卓見:

「生氣可以,但你一定要找到必須生氣的對象,在適當的地點,以適當的方法,在適當的時間內生完氣,那就很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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